文/无花果
 
在我的种种迹象之中,难道你觉得山洞和铭文的主人的事情是奇谈怪论吗?(18:9
 
古兰经中有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章节,其中叙述了七人一狗、果园的主人、穆萨和黑兹尔、双角王、巨人雅朱哲马朱哲等,让人产生无数联想,这一章名为《山洞》。
 
七人一狗的故事最脍炙人口,叙述的是在先知耶稣遇难并消失之后,七个追随耶稣基督的青年人的故事,他们因为不堪忍受当地对耶稣门徒的迫害,颠沛流离,隐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洞穴之中。在那里,真主使他们沉睡了三百年,等他们醒来,当地已经改朝换代,暴君时代已经结束,人们都皈依了独一真神。
 
我曾经在约旦首都安曼的郊外,参观过这座洞穴的遗志,并且见到了七位青年的遗骨,作为穆斯林,我自然对这段往事深信不疑,然而对于很多非穆斯林来说,这简直就是一个神话,他们因此嗤之以鼻。
 
我也曾像很多人一样,对山洞青年的神秘经历充满困惑,纵然我深信对于真主来说发生奇迹易如反掌,但我一直想不通真主为什么使他们沉睡那么久,为什么把这段故事放在古兰经启示之中,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又有何意义?
 
古兰经的任何内容都对我们充满启迪,《山洞章》同样如此,山洞青年为了避免迫害愤而出走,蛰伏在山洞里隐居,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暴君的追杀,使他们平安无恙。然而离奇的是,真主为什么使他们睡去那么漫长的岁月呢?有人解释那山洞是一个类似黑洞的所在,由于时空弯曲,在那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同,好比山中一日,地上一年。
 
相对论算是一个很好的思路,但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含义。在中国有一个桃花源的故事,说的是一群人为避秦时之乱,来到了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,他们自得其乐,几百年后被人发现,竟不知有汉。于是我在想,山洞青年是否也是如此,为避免罗马人早期的迫害,大批基督徒远遁山中,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,一直到新时代的到来,他们才重见天日。山洞人的故事与历史吻合,他们在公元一世纪出走,三百年后也就是公元四世纪,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,而这时恰好是罗马帝国结束了对基督教的迫害,甚至举国皈依基督教的时间点。
 
在我看来,这七个青年只是一个代表,当年躲入深山的人们绝非他们七个,只是不为人知而已。他们为坚持信仰,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隐居,一直到迫害结束的年代,由于暴君政权已经完结,他们自然可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之下了。
 
不同的是,我所认为的隐居,在古兰经中是沉睡,是真主使他们沉睡了三百年,这对于常人的生命来说显然是一种奇迹,像其他隐微的经文一样,也许这种沉睡暗喻着另外一种可能。
 
沉睡对一个人来说,意味着身体暂时得到了休息,醒来的时候体力得以恢复,重新焕发生机,所以古兰经和圣训上都讲睡眠是一种类似昏死的状态。对于一个民族来说,沉睡更意味着一种无所作为的沉寂,一种长期的停滞,或者一种失去活力的现象。拿破仑用一头睡狮来形容东方的中国,意义大抵如此。
 
那么,如果当时躲进深山的信徒并不是七个人,而是一个为数不少的群体,那么这个群体的沉睡,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暗喻,暗喻着这些人从此不能再有鲜活的传教活动,不能再有生机勃勃的发展,不能再有如火如荼的奋斗,甚至有可能远离人们的视线,从此不为人知呢?
 
这是显而易见的,在罗马帝国残酷的迫害之中,很多基督徒的传教活动从地上转入地下,从公开转入秘密,从激烈反抗转入无声的抗争,这一切都好像一种暂时的沉睡,像沉睡的火山一样,只等待最后的爆发。
 
然而,在这种长期消沉低落的状态之中,那些信徒并不是毫无作为,否则不可能影响大批群众成为耶稣的信徒,甚至于三百年后,连罗马皇帝都皈依了基督。
 
这里有一个问题:他们说:我们的上主!求你将你阙前的慈爱赏赐我们,求你使我们的事业一帆风顺。” 我就让他们在山洞里数年不再听闻。(18:11这里饶有趣味的是,青年们祈祷真主使他们的事业一帆风顺,接下来真主就让他们睡去了。表面上看,这与青年们的初衷并不相符,如果睡着了还谈什么事业有成?而且这里不是说真主直接让他们睡去,而是在听了他们的祈祷之后,于是,才使他们睡去。
 
正是如此,我才更倾向于一种隐喻性的“沉睡”,是指的让他们从生机勃勃的、激烈顽强的抗争状态,转入到避其锋芒、保存实力的隐居状态,也许只有这样,才能满足青年人的愿望,使他们避免屠杀的灭顶之灾,使他们的事业得以保全,从而“一帆风顺”。
 
还有一个细节应当注意:你以为他们是清醒的,其实他们是在沉睡。我使他们辗转反侧,他们的狗伸着两腿卧在洞口。(18:18这句经文告诉我们,他们并不是没有任何作为,在长达三百年的隐居过程之中,他们也有过痛苦的挣扎,也有过顽强的抗争,也有过零零星星的传教活动,否则怎么能是“辗转反侧”呢?至于这条狗,则更容易理解了,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,它卧在洞口,不正好可以站岗放哨,随时警惕有暴徒的到来,以防不测吗?
 
这段经降示于麦加,那时候穆圣的传教正陷入低谷,圣门弟子遭受无端的迫害,而信徒又毫无能力对抗暴政,连先知本人也感到万分无助,甚至因为人们的悖逆,他苦恼得想要自杀,因为敌人的迫害,他一筹莫展,不知所措。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,古兰经降示了夜行章、山洞章、塔哈章等一系列伟大的篇章,为先知及其门徒叙述古代的往事,让他们从这些经文中获得启迪,获得鼓励。
 
穆斯林们选择了出走,先是海北涉,继而塔邑夫,继而迁徙麦地那,这种出走,远离了多神教徒的迫害,表面上似乎消失了在了麦加人的视野之外,然而,这种沉睡是暂时的,先知最终迎来了决定性的胜利。
 
今天的穆斯林,把山洞章当做驱魔辟邪的工具,他们用优美的腔调在主麻日的中午悠扬地朗诵,然而人们却不解其意。更有甚者将七人一狗的经文用蝌蚪文写成杜瓦,像道士画的符咒一般挂在家里,用来抵挡邪魔的入侵,真是对古兰经的一种糟蹋。看到这种愚昧行为的蔓延,真让我们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。
 
今天,重读山洞章显得尤为重要,山洞青年们的故事足以作为一种劝诫,提醒我们该如何度过难关。在穆斯林们遭遇了清真寺被毁,经书被抄,学校被关,孩子被禁,帖子被删等一些打压之后,眼睁睁着被人妖魔化而投诉无门,欲哭无泪,这种困境之下,重读山洞章,才会顿然领悟真主的用意。
 
六十年前的运动,让穆斯林遭遇空前的灾难,宗教信仰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,人们不得不放弃了公开的纪念真主,开始在家中秘密礼拜,甘肃部分阿訇将经堂教育转移到了哈密,竟然得以保全。那种隐忍,那种蛰伏,那种出走,不正是新一代的山洞青年吗?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是一种沉睡,也许只有这种方式,才能使我们的事业免于不测,得以保全,从而在三百年后睡狮梦醒。
 
当然,沉睡不意味着毫无作为,沉睡只是表面上丧失了生机,身体各个器官仍然在运行不息。沉睡只是一种表面状态,它意味着从地上转入地下,从明处转入暗处,从公开转入秘密,从激烈反抗转入无声的抗争,正如山洞青年一样:你看太阳升起的时候,斜射于他们山洞的右边,太阳落山的时候,就从左边减退,而他们则在光影的死角。(18:17只要你处在光影的死角,你就能够安然度过这沉寂而漫长的等待,在三百年后重见天日。
 
三百年是极其变态的漫长,事实上更多情况下,根本用不了那么久,因为任何一个暴君不过能活几十年,从他上台到下台有时候不过十几年,这对于一个人来说,相对漫长,但对于一个生生不息的群体来说,这又算得了什么呢?
 
当然,在这漫长的蛰伏期,你会像山洞人一样辗转反侧,你会有各种痛苦的挣扎,可能会有噩梦般的折磨,但也恰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之中,才能完成真主对我们的考验。我必定要以零星的恐惧和饥饿,以及财产、生命和收获的损耗,来考验你们,你当向忍耐者报喜。(2:155
 
的确,我们会像前人一样遭遇恐惧、饥饿,以及财产、生命和收获的损耗,这一切都历历在目。但这一切都是零星的、些微的,与伟大真主的援助对比,真是微不足道。
 
除了山洞人,古兰经还叙述过在暴君宁录面前义正辞严的易卜拉欣,叙述过逃难到米甸的穆萨,叙述过被法老钉死的魔术师,叙述过遭遇掘坑的信徒,这些故事都能激励我们奋斗不止,古兰经包含有无数绮丽而动人的经文,足以让我们受用一生。正是如此,我多么希望中国穆斯林能够从对拼读原文的痴迷上解脱出来,把热情转移到阅读译文上一部分,多点时间精力花在学习古兰经之上,而不是整天陷于湖海之争,忙于争论吃不吃虾、抬不抬手、跟不跟沙特、竖不竖食指等问题。
 
你只应警告追随劝谕、并在秘密中畏惧大慈者的人,你当以赦免和慷慨的报酬向他传递佳音。我必能起死回生,我必记录他们付出的行动,以及他们的影响,万物我都统计在一部详明的典章里。(36:11-12
 
在秘密中记念真主,在磨难中坚持正信,在沉睡中积蓄力量,不要忘记,所有灾难终将过去,即使你一度失去活力,像山洞人一样蛰伏沉睡,早晚有一天,真主必能起死回生,使你破茧成蝶,获得重生。
 
无花果
二〇一九年六月二日凌晨